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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主: 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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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他] 由“千岛湖引水”想到的二三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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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TA的每日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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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2-8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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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13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4:51 | 显示全部楼层
    之三:江河万里——记水利专家黄万里
        应该说,茅以升先生是一位成功者,为成功者树碑立传理所当然。然而,滚滚长江东流水,历史的长河中,有成功者,便自然会有“失败者”,那么对于这些所谓的失败者,后人是否就应该忘记呢?
        黄万里先生,便是这样的一位“失败者”。
        对于黄万里先生,我最早知道就是从一篇文章开始,下面就直接引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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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14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4:52 | 显示全部楼层
    江河万里——记水利专家黄万里
        作者:曾昭奋
        原载《读书》2002年8月号
      
        去年,清华园紫荆花盛开时节,清华大学送走了她的九十周年大庆。水利系黄万里教授,生于一九一一年,正好与清华同年。校庆过后,万里先生怀着迫切、喜悦的心情掐着指头数日子,等待着自己九十寿辰的到来。同事们出钱出力赶时间编印的《黄万里文集》,将在这一天与大家见面。八月二十日,在生日聚会上,《文集》终于如期散发到前来祝寿的同事亲朋和学生手中。清华大学有一个庞大的出版社。这《文集》却是一本没有书号没有出版社没有定价没有发行单位的“四无”出版物,只印了五百册。……生日聚会刚刚过去一个“七日”,八月二十七日,九十高龄的黄万里博士,走到了生命的终点。在最后告别仪式上,那些未能参加生日聚会未能见到《文集》的同事亲朋和学生,把所剩不多的《文集》一本不留地带走了。
      
        一九七一年,戴着右冠、正在鄱阳湖鲤鱼洲劳动改造、年届花甲的黄万里教授因劳动过累昏倒田头,想到自己奔波万里、治理江河的著述和理想行将付诸东流,曾写下“一死明知素志空,九州行水失斯翁。但教莫绝广陵散,枉费当年劳苦工”(《梦吟绝笔》)。三十个年头过去了,如今他跨越阴阳两界,相隔前后七日,终于在属于自己的“生日聚会”和“告别仪式”上,亲见人们争取《文集》、争传“广陵散”的实景,当会含笑再吟“留得丹心照旧邱”(万里先生一九六三年诗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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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15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4:57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狐狸 于 2013-4-24 15:19 编辑

    文字受阻,只好变通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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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6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4:59 | 显示全部楼层
    下篇
        万里先生正在校对《黄万里文集》。《文集》集文稿二十七篇,其中论治黄及三门峡工程七篇,论治长江及三峡工程七篇。他说:“因为不卖钱,所以不用审查,政治的话也可以谈,不用删掉。”不知是由于兴奋,还是因为健忘,老人将这话说了三次。
        随着老人的谈话,我们从黄河来到长江,从三门峡来到三峡。——陈毅在“广州会议”上(一九六二年)所说“弄得科学家们……见你的大水库不合科学原理,将来要造成灾难,也不敢提批评意见”的情况已发生了很大变化。   
        一九五五年,全国人大通过治黄综合报告(包括三门峡工程)时,没听说有人反对有人弃权,可能是热烈鼓掌一致通过。   
        一九九二年四月,三峡工程即将上马,全国人大二千六百三十三名代表,以一千七百六十七票赞成,一百七十七票反对,六百六十四票弃权,二十五人未按表决机器,“通过”了政府的提案,距“热烈”、“一致”已经相去甚远。
    当年,起而反对三门峡工程的,只有黄万里一人,如今反对三峡工程的,已经是好大一大群。当年,反对三门峡工程是一种反动,一种罪行,如今反对三峡工程已经成了科学和民主的象征。一九九二年三月,全国政协常委会通过决议,欢呼三峡工程决策的科学与民主。

        三峡,比三门峡更加雄伟,壮丽。一个跨世纪大工程!   
        一九一九年,孙中山在《建国方略》中提到在宜昌“当以水闸揠其水”的设想。但是,当时的孙大炮还只是说说而已。
        一九五六年,主事者在毛主席面前再次力促三峡工程上马。主席真的动了心,在武汉畅游长江、食了武昌鱼之后,欣然命笔,写下了“更立西江石壁,截断巫山云雨,高峡出平湖”的磅礴诗篇,高峡平湖似乎立马可就。但是,有很多人,却持观望、拖延、甚至反对的态度。李锐——当年的水电部副部长,打自五十年代起,就一直跟水利部唱反调,坚决反对三峡工程。
    一九一七年出生的李锐,一位忠诚的共产党员,曾就读于武汉大学工学院机械系。一九五三年,他的专著《毛泽东同志的青少年时代》在《中国青年》杂志上连载,出单行本时,初版就超过一百万册。一九五八年,在毛泽东安排下,李锐作为一个反对派,就三峡工程是否上马,与主事者开展了一次“御前论战”。可以想见,有《毛泽东同志的青少年时代》一书垫底,他在毛泽东面前一定无所畏缩,气壮如牛。“论战”中,毛泽东完全同意李锐的观点。三峡工程如李锐所言,成为遥远将来的事。论战胜利结束,毛泽东盛赞李锐是个秀才,并请他当了自己的私人秘书。一九五九年,风云突变。毛泽东在庐山上打倒彭德怀,李锐也被诬为彭德怀反党集团的成员。文化大革命中,李锐在北京秦城监狱中度过。
        一九七九年,当他获得平反重新走上领导岗位以后,又为反对三峡工程上马而陈情请命, 奔走呼吼,锐气不减当年。   
        黄万里呢,反了三门峡反三峡,却不再有被打成右派的风险。只是,他不可能再次成为反对派的主角。他还没有直接公开表达自己意见的机会。他说:“讨论三峡问题,水利部叫各单位不要请我参加。因为我反对三峡。”这位在二十世纪三十年代就把自己的生命托付给长江的水利专家如今只能在边缘以外关注长江。   
        一九三七年至一九四七年十年间,他和他的伙伴沿长江上游及各支流,徒步,涉水,踏勘三千公里,为几十年后分析、判断三峡工程,积累了第一手资料。万里先生深深怀念着当年考察长江水文时被冲走了、牺牲了的伙伴。他说:“长江与黄河不同。那么浅的水就能把我们的人员冲走,淹死。河床尽是滚动的砾石。水浅,水力却很兇。当时我们不熟悉情况,付出了生命的代价。长江的淤积,不是黄河的泥沙、悬沙,而是河床上移动的床沙,砾石。”   
        一九八五年,黄万里直接上书国务院,提出“勿建三峡水库,代以云贵川湘鄂赣各省水电站”的建议。这个建议与李锐们的想法不谋而合。一九九二年,他以一系列的统计数字和计算为基础,完成《长江三峡高坝永不可修原由简释》论稿。他认为:“长江三峡大坝之修建,从自然地理观点,从经济观点,从国防观点,皆不可行。”他说:“修长江三峡大坝无异自动制造一个弱点资敌。若使电站被炸掉,则华中工业瘫痪;若使大坝被炸毁,则两湖三江人民沦为鱼鳖。”“只有当我国拥有星球大战或尤里卡之装置后,才能修建此坝。”几十年以前,毛泽东在听取“御前论战”时,就曾经说过:“三峡这样的工程当然会吸引敌人的注意,决不能遭受破坏。”而张爱萍老将军也正是出于国防安全考虑,反对三峡工程上马。
        一九九四年十二月,三峡坝址上举行了开工庆典。黄万里再次讲道理,列数据,吁请大坝停工,并赋《哭长江三峡大坝开工》长诗:“……孰料此江床满石,火成鹅卵逐流中。巫山着意催云雨,江水忘情沙石冲。库尾落沉渝港塞,延伸溢岸泛涛洪。……但闻猛虎千家哭,怅望轮台悔诏空。”他估计,大坝建成之后十年,严重堵塞会使重庆变成死港,大坝将被迫炸掉。但愿这只是一种学说,一种戏言,一种气话,永远不要变成现实。  
        在反对三峡工程的时候,李锐有着比黄万里强大得多的力量和优势。李锐是党政高级干部,他的条陈可以立即直达上峰,他的论述和文章可以迅速拥有广大的读者。在我们这个一直提倡批评但从不批评不自我批评的国度里,他甚至敢于公开点名批评水利部长,说她:“主持水利部和水电部工作几十年,其错误的思想作风从未得到清算。”他说:“修三峡工程,有许多地方是不科学的。”他的看法跟政协常委们的观点相反,他认为,“多年来三峡工程论证本身,并没有真正做到决策的民主化科学化,如参加论证的人选都是经过严格挑选的,顺我者迎,逆我者拒。”可见被拒者不只黄万里一人。一九九九年,五四运动八十周年,李锐写道,在中国,“把民主、科学当作吃饭一样,为生活之必需,还将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恐怕要几代人的不懈努力才能得到。”
        上世纪八、九十年代,黄万里路过武汉时,曾两次访问李锐。李锐相信,黄万里的意见是“实践考察得出的结论”。李锐说,“当时修三门峡时,他预言过后患。他认为三峡大坝决不可修。”“三门峡他的意见是对的,他不赞成三门峡那样修,因为打成了右派,他后来没有发言权了。三峡他是一直反对的,坚决到什么程度?他向法院起诉,要告国务院的状。”通过李锐的转述,更多的人们听到了黄万里的声音。李锐写的诗文一篇又一篇,出的书一本又一本。但是,他并没有过高估计自己的力量。和黄万里一样,他同样是一位失败者。当黄万里为三峡大坝开工长歌当哭时,李锐也无可奈何:“我要说的话都已经说了,说够了。区区寸心,天人共鉴。……我已经说了,拯救了自己的灵魂。”人们不太可能听到黄万里的哭声,却可以及时听到李锐的哀鸣。那区区寸心,正寄寓着一位真正的共产主义者的不安的灵魂。
        如今,哭声和哀鸣已经归于沉寂,三峡大坝正在一米一米长高,似乎从来就没有过反对和异议。就在我删改这篇稿子时,五月十一日,偶然看到香港凤凰台播放的三峡工程专题节目。出场的李锐,虽然轻松而自信,但是,在三峡工程的壮丽动人的场景和强势的主流话语面前,这位八十五岁的老人,显然十分孤立而且多余。  
        一九八九年,黄万里以七十八岁高龄,又去到美国,在美国十二所大学作巡回演讲,就像五十多年前一样,跟美国人讲中国水利,讲中国古典诗词。他说:“在美国咨询局,还有我的一位朋友,几十年前一起实习的一位专家,年龄比我还大。克林顿通过美国咨询局,征求我对三峡工程的意见。我给他写信,他把我的信发到水利局、海军部和垦务局。美国海军部也管水利,管洪水。克林顿同意我对三峡工程的见解,而且决定不再帮我们搞三峡工程。这样,世界银行就不给三峡贷款。”万里先生停了好一会,想了想,又说:“因为世界银行不给贷款,我们每用一度电,就要多交七厘钱(贫困地区四厘),专门用在三峡。” 可能很多人很多人都不曾知道要多交四厘钱七厘钱的事。克林顿嫁祸于人!他干嘛不给那些赞同三峡工程的院士写信,倾听他们的意见,然后让世界银行给贷款?他这不是明摆着要将不给贷款和我们多交七厘钱电费的责任推给黄万里吗?
        在万里先生,他也只是实话实说,没想到那么多。他也真的十分感激克林顿不耻下问:“我十天内便收到克林顿的回信,他对我的信表示感谢。”万里先生又停了一会,“在三峡大坝开工前,我写了三封信。三峡大坝开工后,我又写了三封信。我给上面写了六封信,附了六篇文章,却没有收到一次回信。”人同此心,心同此理,他怎么不感激克林顿呢。  
        就在三峡工程顺利推进的时候,一本《长江与三峡工程》小册子问世了。它由清华大学教授撰写,清华大学教授主编,清华大学出版社出版(一九九八年)。按照这本小册子的言说,三峡工程的一大堆难题,几乎已经圆满解决。还有一小堆难题,它则不予涉及,也不提印度坝区民众的不满和若干国家取消其大坝计划的事。最后是引发地震和国防安全问题,绕不过去了。印度和赞比亚都有在无震区建设水坝而诱发六级以上地震的先例,但在我们这里,“三峡大坝的抗震烈度按七级设防,保留有足够的安全系数。”关于国防安全,它说,在存在发生核战争的可能时,“只要战争发生时有一定的预警时期,就可以通过放空水库或降低水位来免除突然袭击的危险。”说这些话的时候,美国导弹准确袭击我驻南使馆的事件还没有发生,“911”事件也没有任何预警。然而,小册子的宣传已经奏效,有了三峡大坝,长江将不再愁水患了,武汉人不就在长江大堤临江一侧建起花园小区了么。   
      
        万里先生欢度九十岁生日之后,在昏迷中与世长辞。其间,他有一次清醒过来,就跟夫人要了纸笔。他写下了遗嘱:务须加强武汉一带的堤坊。——也许,武汉大堤上花园小区住宅楼二〇〇二年二月一日定向爆炸的声音,对这位老者的在天之灵,是一种安慰。
        记得在访谈快结束时,万里先生递给我一页他最近收到的剪报。这是法新社的一则电讯:
        北京清华大学×××教授,在国外某机场登机时被阻。他未理清旅馆的帐目。结果,在机场把欠帐结清之后,改乘下一班飞机。
        这位教授正是《花丛小语》中的“章某”。他是三门峡工程和三峡工程的拥护者,几十年来,在水利工程方面,做了不少工作,小万里先生一岁,仍坚持天天上班。他是清华名教授,中国科学院和中国工程院双院士。在他的名字后面,还有一长串闪光的职位和荣誉。
        我说:“他年纪太大了,可能是一时糊涂忘了结帐……。”万里先生说:“不,他这样是第二回了。”万里先生停了很久,“他当时支持三门峡工程,‘圣人出而黄河清’,几十年后,他居然在政协会议上说他当时反对三门峡……。”四十四年前的《花丛小语》,竟还有这样的“续篇”!……
      
        江河万里,大坝悲歌。两位水利专家,一出科学悲剧。
        当清华园的紫荆花又一度开放,清华大学迎来九二一周年校庆的时候,《花丛小语》的作者已经封笔远去。但是,悲剧并未结束。
      
                                                     2002年5月22日删定 清华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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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7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5:01 | 显示全部楼层
    再贴黄万里的三封信:

    第一封信
      
    中国共产党政治局常务委员会江泽民总书记,诸位委员:
        敬祝十四大胜利成功,预祝诸位胜利领导我国社会主义建设。在此,作为一个无党派科技工作者,愿竭诚地,负责地,郑重地向诸位提出下列有关水利方面的意见,请予批复。
        一、长江三峡高坝是根本不可修的,不是甚么早修晚修的问题,国家财政的问题;不单是生态的问题,防洪效果的问题,或能源开发程序的问题,国防的问题;而主要是自然地理环境中河床演变的问题和经济价值的问题中存在的客观条件根本不许可一个尊重科学民主的政府举办这一祸国殃民的工程。它若修成,终将被迫炸掉。公布的论证报告中存在的问题很多,还待从根本上重新审查。建议先用书面和集会方式对专题公开讨论,得出可靠的结论,使大家明白;并即停止筹备各种工作,请先向人大备案。

        附送《长江三峡高坝永不可修的原由简释》,内容如次:
        1. 长江上游影响河床演变作为关键的造床质是砾乱卵石,不是泥沙。修坝后原来年年逐出夔门的砾卵石将一粒也排不出去,可能十年内就堵塞重庆港,并向上游逐年延伸,汛期淹没江津河川一带。
        2. 中国水资源最为丰富,在全球为第一,不是某些人说的第六。中国所缺的是有水处的耕田。水库完成后淹地五十万亩,将来更多,用来换取电力,实不可取。详见《论降水川流与水资源的关系》。   
        3. 三峡电站经济可行性考虑到卵石沉积是不成立的,它比山区大中型电站要贵两三倍。报告中的经济核算是错误的。十八年内只有支付,没有产出,也无以解决当前缺电的问题。   
        4. 三峡水库对于长江中游防洪虽有帮助,但作用不大,而其代价是使守堤防洪时期加长,和利用的电能减少,实不可取。长江中游防洪当今迫在眉睫,除应加强堤防外,必须在堤身内建穴分流,长年送沙流向两岸,以淤高其洼地,并疏浚江槽。
        二、长江中下游迫切需要汛期防洪,建议治理策略如下:
           1. 中游除堤防外要加强疏浚,床沙排向两岸洼地,任其淤高,不禁止围湖造地。各大支流筑坝拦洪蓄水,亦以防旱。
        2. 在扬州开一分流道,近路出海,加陡坡降一倍,以刷深中游江槽。同时在下游束水攻沙,增补田亩。分流道逐渐加大,江北清水增多,南通七县变成江南。
        3. 下游加多分流量,太湖区域全面疏浚,挖泥肥田;洪水宜导出吴淞江及浏河,勿入太浦河,免淹上海市区。
        三、黄河乃是全世界最好的利河,今人把它看成害河,实为我水利学者的耻辱。它水少沙多,历史上南北漫流形成25万平方公里的黄淮海平原,全球最大的三角洲。我祖先修了两堤,逐步加高成为悬河。今人恐惧洪水,不敢修闸分流,不知它正是一条自流淤灌的总干渠,足以解决华北平原缺水缺肥,恢复南北大运河。低设分流闸槛,可以刷深河槽,大增过洪能力,于是河治。大堤不再需加高,改成高速公路。黄淮海平原得以整体开发,可增加支持半亿人口,详见《论黄淮海河的治理与淮北平原的整体开发》,其主要措施如下:
        1. 打开南北大堤约二十道闸口,低槛分流刷深河槽,北岸分流年200亿方水,南岸100亿方。首先打开人民胜利渠闸,引水天津;随后再开运河南北闸。各派取复式断面,固定住低水岸边。
        2. 停止小浪底坝工,改修三门峡坝,恢复其设计功能,并刷深黄渭河槽,确保上游农田。   
        3. 停止南水北调东线工程,江水只可抽到里下河地区。该工程抽水70米水头,经济上不可行;将来恢复大运河,黄水南北分流,该工程将大部拆除。该工程是错误的。   
        4. 整治南北大运河,今线下移到黑龙港。   
        5. 整修南北大堤及原运河高地成为三条高速公路。
      
        附三文。
      
        顺致敬意。
      
                                     黄万里
                                 清华大学1992年11月14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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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8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二封信
      
    中国共产党政治局常务委员会江泽民总书记,诸位委员:
        1992年11月14日曾函陈长江三峡大坝决不可修等水利方面的意见,附文简释有关技术问题,未见批复。而总理已赴汉口开始筹备施工。在此我愿再度郑重地负责地警告:修建此坝是祸国殃民的,请速决策停工,否则坝成蓄水后定将酿成大祸。   
        此坝蓄水后不出十年,卵石夹沙随水而下将堵塞重庆港;江津北碚随着惨遭洪灾,其害将几十倍于1983 年安康汉水骤涨21米,淹毙全城人民的洪灾。最终被迫炸坝,而两岸直壁百米,石渣连同历年沉积的卵石还须船运出峡,向下游开旷之地倾倒。航运将中断一两年。不知将如何向人民交代。   
        论经济效益,此坝每千瓦造价三四倍于一般大中型坝,其经济可行性并不成立。对比五年工期的大中型坝,设此坝施工期1995年至2010年,连续15年,按1986年物价,每年20亿元中浪费达13亿元,等于每年抛扔大海400万吨粮食。此举远比美国胡佛总统1931年只一次沉粮于海以示众,还要壮烈。完工后十年内陆续回收发电效益781亿元,未必能抵偿炸坝运渣,断航,及淹没损失。   
        详情请阅前送的《简释》。拒说三峡问题规定不准公开争辩。此事关系重大,愿向诸公当面解说。单谈卵石塞港问题只需一小时。若再谈经济问题,则外加半小时,质询时间在外。担保讲得诸公都明白。   
        原来流域水利规划必须具备治河(包括防洪),航道,灌溉,发电,供水等各种工程知识;并曾亲历其勘测,设计,施工,运行的经验;此外还需要气象,地貌,地质,水文以及工程经济的知识;还须能对数学,力学方法和概率统计方法运算自如。这些要比一般土木工程的知识广阔和深邃的多了。概括地说,水利规划要求工程和自然地理学术兼备于一身,前贤有言在先。   
        技术人员中最早提出修建三峡大坝的美国专家萨凡奇只是专长于造坝和略晓坝址地质的土木工程师。但是1932年美国罗斯福总统创立田纳西流域专区TVA时就未聘用他,而专任具有流域规划经验的Author E. Morgan领导和Sherman M. Woodward教授为顾问。这些外国专家我所熟知,曾在其下层工作过。一个甲子60年过去了,我国涌现出成千上万位水利专家,但仍未闻有兼通工程和水文地理者在水利机关领导规划。于是出现了这个截断长江的高坝计划,实际上不作可行性研究就该被否定。  
        希望党的经济建设科学化民主化要确实贯彻下去。切勿规定经济建设可行性由行政当局事先决定。例如黄委主任王化云曾对总工程师交代:“这个坝(小浪底坝)你先按6亿元设计请款”;又如万里副总理带了张某某视察引黄济青导水工程后,就由计委批准施工,结果耗资10亿元,每年还须大量费用抽水,其费大于在青岛煮海取水年一亿立方米。对于与众不同意见的建议从不答复,甚至控制学术刊物不准刊登合理的建议,附送两案件请审阅后转交中央纪委。   

        顺致 敬意
      
                                  黄万里 1993年2月14日
                                    清华大学九公寓3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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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19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5:02 | 显示全部楼层
    第三封信
      
    中国共产党政治局常务委员会江泽民总书记,诸位委员:   
        前曾两次劝告切勿修建长江三峡高坝,首次1991年11月14日,附送两文,第二次1993年2月14日,附文请阅后转交中纪委。现在另再送上《长江三峡高坝永不可修》河床演变问题论证一文,请予审批,并请连同前文发交有关机关,安排会议公开讨论。   
        凡峡谷河流若原不通航,支流两岸又少田地,象大渡河龚咀那样,是可以拦河筑坝,利用水力发电的。尽管16年来这水库已积满卵石夹沙,失掉了调节洪水的能力,仍能利用自然水流的落差发电。但长江三峡却不是这样,这是黄金水道的上段,四条巨川排泄着侵蚀性盆地上的大量卵石进入峡谷,在水库蓄水后,这些卵石和泥沙就会堵塞住重庆港,上延抬高洪水位,淹没田地。那里水源丰富,生活着一亿多人口,缺少的正是耕地。凡是这样的地貌,决不可拦河筑坝。所以长江三峡根本不可修高坝,永远不可修高坝。当年孙中山提出这一设想后,可惜没有一个学者能做出科学的解释,至今也只我一人,说明这是不可行的。随后也就不会有美国萨凡奇的建议,也不会有一群工程师涌向美国学习筑坝的经验,其实这些技术还停留在幼稚可笑的阶段。更不会向加拿大乞取可行性研究经费,更不会有党代会人代会和半个世纪的讨论。这些都是科技低落的后果,虽不单是我国,但今准备施工了,领头的“专家”应负刑事之责。   
        论经济效益,此坝每千瓦实际造价之高,可以打破世界纪录。且不论摊派到发电的静态经济成本按1986年物价300亿元是否属实,并缩短工期为15年,投资逐年平均分配,到完工时实际投入为666.45亿元(见《简释》文)。但是审核的报告竟按开工时的成本计算,若也按15年工期,则仅159.54亿元。这样,缩小了造价成为1/4,即隐瞒了实价的3/4。这样,经济可行性自然就成立了。这一错误,凡建设领导都该懂得而负责。   
        所以长江三峡高坝不仅因其破坏航运和农业环境而不可修建,而且其本身价值也不成立。三峡电站20年内只有工费支出,没有电费收入,国家财力不堪负担。理应从速修江西湖南山区所有大中型电站,以供应东南各省电能燃眉之需。   
        作为共和国的一个公民,由国家培养成的,从事了60年水利工作者,眼看着国家和以百万头颅换来的坚强党组织误入陷阱,自觉有责任忠告,也应依宪法“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有提出批评和建议的权利,对于任何国家机关和国家工作人员的违法失职行为有向有关国家机关提出申诉,控告或者检举的权利”。凡对技术复杂的问题例应公开讨论,岂可即下结论,申称“一定要上”,犯有欺国之罪,向监察部举报外,也对总书记等对我两次警告未予批答,深为诧异。未知曾否考虑按宪法“对于公民的申诉控告或者检举,有关国家机关必须查清事实,负责处理”这一条,发交有关机关处理。当年黄河三门峡修筑前争辩,只我一人反对修筑。现在虽有许多人反对修建长江三峡霸,但又只我一人从根本上彻底反对,申称是对国家经济不利。可能诸公相信群众多数,我个人仍希望公开争辩。   
        未见批答,工程已准备进行,难望轮台有悔诏,只得将此案披露中外,或可免这一灾难于万一。   
      顺祝 进步健康
      
      附文
      
                                黄万里 1993年6月14日
                                清华大学九公寓35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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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LV.4]偶尔看看III

    20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5:03 | 显示全部楼层
    戴晴附记:   
        三封信如石沉大海,1994年1月25日,黄万里以举报人的身份致信“中纪委、监察部合署举报中心”,“举报国务院在长江三峡高坝修建问题上,置本检举人劝阻说理于不顾,违背宪法‘对于公民的申诉、控告或者检举,有关国家机关必须查清事实,负责处理’的规定。虽此坝业经人大通过由国务院定期动工修建,但国务院不能卸却核定该坝修建可行性成立的责任。请监察部举报中心查明处理。”  
        仍旧置之不理。   
        2000年4月,黄河问题越来越突出,他又把自己治理黄河和长江的意见,寄给国务院的总理和副总理。
        依旧没有理他。
        这年他已年届89岁,且处于癌症晚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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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1
     楼主| 发表于 2013-4-24 15:05 | 显示全部楼层
    结语

        由于“千岛湖引水”一事,首先我想到的是,“饮水思源”。千岛湖水确实好,但,千岛湖水不是天然成就的,千岛湖的青山秀水,是三十万新安江人以及他们的后代的辛酸血泪的凝结,郭沫若有句诗说千岛湖“西子三千个”,我想说,从某种意义上讲:
        三千西子,滴滴皆是血泪,
        千余岛屿,处处犹如坟头。

        我们这些后人,对于父辈的遗产,不是不可以去利用,但是要合理利用,要慎之又慎:
        第一、要利用,更要保护,不能只管用、不管环境治理和保护,否则再好的资源也总有一天会消失掉;
        第二、要懂得感恩、知道回报。对于“千岛湖引水”这个提案,建德的人大代表强烈反对,有人认为建德人的意思很明白,就是想借机要点儿钱财、好处。且不说这是不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即便就是为了要钱,我认为建德人也是理直气壮的。我在前面引述了当年的白沙城、现在的新安江镇的兴建,就是想说明,建德人的父辈同样为新安江水电站、为现如今千岛湖的万顷碧波做出了贡献、更是做出了牺牲的,而他们自己却一直在泥墙危房中“过渡”了整整半个世纪,他们有理由要求得到回报、得到补偿!
        这就是我要讲千岛湖的前世今生的初衷。

        其次,之所以要讲茅以升先生的故事,是因为有人说“千岛湖引水”工程马上要付诸实施了,“不久的将来,我们将喝到纯净的千岛湖水。到那时,不知谁还会想到,这个提案是杭州的一位叫老猪头的踏儿哥提出来的。”
           我当时看了这句话,第一感觉就是“邀功请赏”,接着我不免又想,其言外之意是不是希望有人能够在引水管道边上为其树碑立像呢?就像钱塘江大桥北堍的茅以升先生铜像那样??
        因此,在这里我引述了茅先生与他亲手所建的古稀大桥的故事,想要表达的意思就是:
        茅先生凭着一颗良心、秉持科学的精神和专业的素养,踏踏实实地建起了一座让世人为之骄傲、更叫后辈不肖子孙汗颜的雄伟大桥,是真正的爱国者!为茅先生树碑立像,当之无愧!
        至于那些“桥脆脆”们、以及与之相类似的靡费人民血汗、只为某些人作政绩、谋私利的所谓“民心工程”,刻上了名字,那也只能是当做历史的耻辱柱!

        第三节,引述的是黄万里先生的故事,目的有三:
        其一,“千岛湖引水”的问题,说到底其实就是人类如何与自然和谐相处、做到可持续发展的问题。人类要生存要发展,必然地要对自然进行利用、进行改造。但是,这一切的前提,是要摆着人类自身的位置,认清人与自然的关系,面对自然,要心怀敬畏与感激,要秉持科学与实事求是的精神,而不要再有那种“战天斗地的英雄情怀”,也不要讲什么“少数服从多数”的话,更不能再提什么“人有多大胆、地有多大产”的荒谬口号。
        其二,是希望通过千岛湖的问题,向大家介绍一下这位一生都钟情于治河事业、却又一生都未曾施展其才华抱负的老人。或许是我自己太过孤陋寡闻了,我也只是在四五年前一个偶然的机会才读到了前面引述的这篇文章,才知道了黄万里先生。但是,我同时也相信,“黄万里”这三个字,在当今这个社会,其“知名度”实在是不会太高的。但我觉得,我们不应该忘记这位老人、这位“只说真话,不说假话;只会说真话,不会说假话。”的老人。
        其三,记述黄万里先生,是因为我有一个小小的心思:
        黄万里先生的父亲是黄炎培,而黄炎培先生是中国民主同盟的创始者之一。
        俗话说:“有其父必有其子”。
        万里先生是秉承了其父实事求是、科学民主的精神。
        作为黄炎培先生一手创建的民盟,想必也一定贯彻了他的这一精神。
        但是,半个多世纪过去了,其后来者是否还都能秉持那种讲民主、讲科学、讲和平、讲团结的精神,就不得而知了,毕竟“林子大了,什么鸟都会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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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2
     楼主| 发表于 2013-4-29 09:04 | 显示全部楼层
    本帖最后由 狐狸 于 2013-4-29 09:46 编辑

    赵同学 所说的“中国江河”那一期《中国国家地理》,应该就是2004年第11期(总第529期)《河流专辑》 这一期当中,关于黄万里先生的文字,最先出现在“卷首语”《诗人的情感与水库大坝》,是该刊执行主编 单之蔷 撰文

    这里有转载的博客

    http://blog.sina.com.cn/s/blog_44ece79b010009r1.html



    另外,我之所以写这些文字,就如标题所示,是因“千岛湖引水”而起

    原帖在此

    http://www.hzbike.com/forum.php? ... p;extra=&page=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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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3
     楼主| 发表于 2013-4-29 09:25 | 显示全部楼层
    黎明前的太阳 发表于 2013-4-27 14:49
    我记得龙应台有一本书里也提到过千岛湖之事,有一个章节我有印象,好像是代表家母回来上坟,怎么也找不到地 ...

    黎明前的太阳 所说的龙应台的故事,我在前文所提到过的《怅望山河》一书中读到过。
    黎明 现又提起,我便顺藤摸瓜、在网上找了,原来书名叫《大江大海一九四九》。
    书中开篇就说的是龙应台的母亲 美君 的故事

    这里引用 黎明 提及的美君回家这一节(因为是网上下载的TXT文档,可能有些文字错漏,但想必大致是不错的)

    美君回家
    美君从此不能见河,一见河,她就要说:「这哪里能和我们老家的河比??」我从小就听她说:「新安江的水啊,」她总是絮絮叨叨地说,「是透明的!」第一层是细细的白沙,第二层是鹅卵石,然后是碧绿碧绿的水。抓鱼的时候,长裤脱下来,站进水里,把两个裤脚扎紧,这么往水里一捞,裤腿里满满是鱼??美君说完,总还要往我看看,确定我是不是还听着,然后无可奈何地叹一声气:「唉!对游弹琴啦,讲给你听,你也不会相信,你根本就没见过那么清的水嘛!」
    牛,她总说「游」,所以「牛奶」,就是「游来」。
    她沉默一会儿,又说:「有一天,有一天要带你回去看看,你就知道了。」
    声音很小,好像在说给她自己听。
    我这个高雄出生的女儿,对长江、黄河都无从想象,但是自小就知道有那么一条新安江——江在哪里其实也毫无概念,连浙江在江苏的上面还是下面,左边还是右边都不十分清楚——但我知道,新安江水是世界上最干凈的水。
    这个女儿长大以后,带着美君去看阿尔卑斯山里的冰湖,去看莱茵河的源头,去看多瑙河的蓝色风光,美君很满意地发出赞美:「欧洲实在太漂亮了!」然而还没走出几步,她就要轻轻叹一口气。我故意不回头,等着,果然,她说:「可是这水啊,跟我们新安江不能比??」
    美君在台湾一住就是六十年,学会了当地的语言,也爱上了亚热带的生活,异乡已经变成了故乡。那新安江畔的故乡嘛,一九五九年建水坝,整个古城沉入千岛湖底。她这才相信,原来朝代可以起灭、家国可以兴亡,连城,都可以从地球上抹掉,不留一点痕迹。
    一九八七年,台湾政府终于允许人们回乡探看以后,乡亲们纷纷结伴还乡;也许人事全非,但故乡,总归是故乡吧,可是淳安来的美君却冷冷地说:「回去?回去看什么呢?」
    「看不到城,」美君的女儿,我,说,「看人总可以吧?」
    距离美君离开淳安半个世纪之后,一九九五年九月,七十岁的美君,第一次回到了淳安,不,现在叫千岛湖镇了,而且是个新兴的小镇,「树小、墙新、画不古」的新兴的小镇,在一个小岛上。
    「岛?千岛?」美君不悦地纠正我,「以前都是山,千山啦,什么千岛。」
    当然,水淹上来,老城沉进水底,山顶突出成岛,千岛湖曾是千山乡,美君确实没想到五十年的「沧海桑田」竟是如此具体!
    「这次回来,我一定要找到我父亲的坟,」美君说,「做了水坝,坟迁走了,迁去了哪里?好几年,我都梦见他,他从坟里出来,脸是绿的,水草的颜色,他说,女儿啊,我冷啊,你一定要想办法把我迁走??」
    一圈围坐着的亲戚突然安静下来,我从一张脸望向另一张脸:这真是极复杂的安静;美君的话,在他们耳中简直「迷信」得骇人,却又不好伤老人家的感情。
    「湖很大,一千多个岛,」他们犹豫地说,「我们只记得一个大概的范围,坟怕不好找??」
    「可以试试看。」美君说。
    一个亲戚说,「我们这儿是可以遥祭的,就是对着那个方向祭拜,大姊你遥祭也可以吧?」
    我看看美君,她也正瞧着我。啊,我知道这个彪悍的女生要发作了。
    「我在台湾遥祭了五十年,」美君顿了一下,脸色很不好看,然后一口气说出来:「我遥祭了五十年,你们觉得,我今天人千里迢迢到了淳安,是来这里遥祭的吗?」
    又是一阵安静。
    「??火烧船事件以后,」亲戚面有难色,「租船管制很严??」
    「我是淳安的女儿,」美君还是寒着脸孔,说,「找父亲的坟是天经地义的。」
    第二天,终于找来了一艘汽艇,还雇来了一位熟识水路的船夫,船夫带着老城的记忆,彷佛心中有一个隐藏的导航系统,看穿湖水,将每一座岛回复成山,认出哪座山在哪座山的什么方位。
    汽艇在六百平方公里的水面上穿梭,掠过一个又一个大大小小的岛,烟波浩渺,千岛湖看起来素朴纯凈,原始自然,但是我们的眼睛看山不是山,看水不是水,那无数个耸立水面的荒岛,其实既非岛,也不荒,那曾是,母亲年幼时攀爬过、野餐过的地方。水面下,曾经是一片又一片的果园,母亲曾经让大人牵着手去收租的地方。这一片荒野素朴,曾经是沃土富饶,水面上看起来洪荒初始,水面下曾有绵延千年的人文繁华。
    我们看起来像游客,我们不是游客。
    水花喷溅,滴在手上觉得润凉。猴岛,很多猴子,想上去看看吗?不想。
    蛇岛,很多蛇,想看看吗?不想。
    我们只想看一个岛,寻找一个岛,在这一千个岛中。
    船噗突噗突慢下来,船夫认为应该在附近了,亲戚们三三两两站在船头眺望水面,前面有一个不起眼的小岛;美君的表妹皱着眉注视,犹疑了一会儿,然后说,「这里,」她指着那个岛,「就是这里。」
    她指的这个小岛还没一个房顶大,杂草丛生,近水处是一片秃秃的黄土。
    我们跳上泥泞的滩。参与了当年迁坟的表妹边回忆边说,「那个时候,是小表哥挑上来埋在这里的,原来以为已经迁得够高了,没想到??」
    没想到水漫淹到山的顶尖,现在美君看见的是两块破砖头泡在水里,就在水面接触黄土的那条波在线。风很大,吹得人睁不开眼,美君的白发凌空飞扬,我紧紧扶着美君,满耳呼呼的风声,还有美君模糊的、破碎的语音,「??爸爸——我来了,我就知道,你明明跟我说你很冷??」
    湖浪挟着些许水草,打着若隐若现的砖块。那砖浸泡已久,土红的表面已有绿苔。一炷香烧了起来,青色的烟像柔弱无骨、有所祈求的手臂,随风没入天水无色之中。
    离开淳安,我们经由山路往建德,这是那年缉私船检查私盐的地方。小汽车在石子路上颠簸,爬上一个陡坡,又急急盘旋而下,车后一团灰尘,路边的树木也蒙着一层灰白,但千岛湖的水光不断地透过树影闪烁。或许累了,美君一路上不太说话,我推推她:「喂,你看,这也是新安江水啊,水多清啊!」
    她望向车窗外,疲倦地把头靠在玻璃上,轻轻地说,「是吗?」
    我伸出手去环着她瘦弱的肩膀。

    点评

    狐狸有心啦,是这一章节  详情 回复 发表于 2013-4-30 11: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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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012-2-8 00: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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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24
     楼主| 发表于 2013-5-2 20:15 | 显示全部楼层
           龙应台的书中还提到了一个名字,余年春。

    上直街九十六号
           这几年,美君不认得我了。
           我陪她散步,她很礼貌地说,「谢谢你。有空再来玩。」
           每隔几分钟,跟她说一遍我是谁,她看看我,闪过一丝困惑,然后做出很有教养的样子,矜持地说,「你好。」
           奇怪的是,连自己的独生女儿都不记得了,她却没忘记淳安。
           开车带她到屏东的山里去,她一路无言,看着窗外的山景,突然说,「这条路一直下去就会到海公祠,转一个弯,往江边去,会经过我家。」
           从后视镜里看她,她的面容,即使八十四岁了,还是秀丽姣好的。
           我问她,「你是应美君吗?」
           她高兴地答,「是啊。」
          「你是淳安人吗?」
           她一脸惊喜,说,「对啊,淳安人。你怎么知道?」
           天黑了,带她上床,帮她盖好被子,她怯怯地问,「我爸爸在哪里?我妈妈呢?」
           我决定去一趟淳安,找余年春。
           美君此生看不见的故乡,我去帮她看一眼。
           余年春,是美君的同村同龄人。几年前三峡建水坝,中国政府为百万人的迁移大费周章,建新村、发偿金,还有老居民死守     乡土不退。余年春看得热泪盈眶,看不下去了。
           他回想起一九五八、五九年,淳安人是在什么情况之下被迫离开祖辈已经生活了一千多年的故乡的。
           毛泽东在一九五七年提出「赶英超美」的口号,在共产党八大预备会议中,他热切地说,共产党要「完全改变过去一百多年落后的、被人家看不起的、倒霉的那种情况,而且会赶上世界上最强大的资本主义国家,就是美国。这是一种责任。否则我们中华民族就对不起全世界各民族,就要从地球上开除你的球籍。」
           在这种思维的推动下,开发新安江成了急切的重大项目。三十万淳安人,为了「国家」整体的进步,必须迁走。一个个村子化整为零,一个个大家族被拆开,从薪传千年的家乡土壤发配到百里千里以外分散各省的穷乡僻壤。
           结果就是,到了任何一个陌生的村子,淳安人在当地人眼中,都是一群语言不通、形容憔悴、贫无立锥之地的「难民」了。家里没有一张八仙桌可以带得出来,也无法跟当地冷眼瞧着你的人解释:「嘿,我家喂狗的碗,都是宋朝的瓷器!」一向以「诗书传家」为荣的淳安人,如今一身孑然,满腹辛酸,沦为困顿褴褛的新移民,又从刀耕火种开始。如果美君在一九四九年没离开淳安,她就会和她今天仍旧思念的爸爸妈妈,还有她自己的孩子,经历被迫迁徙的这一幕:谏村是淳安远近闻名的大村,全村二一四户,八八三人,也是一个非常富裕的地方,村庄临溪而筑,依山而建,黛青瓦,雕梁画栋。一九五九年三月,通知我们移民,一只雕花大衣柜收购只给一元二角八分钱。一张柏树古式八仙桌只卖六角四分??到了四月三日,搬迁的那天,拆房队已进了村,邵百年的母亲坐在椅子上呼天嚎地哭叫着不肯走,拆房队绳子捆上他家房子的栋梁,几位拆房队的人把这位老人连人带椅子一起抬出门外,房子也就顷刻倒下了。
           带着一点不甘心和不服气,八十几岁的余年春费了五年的时间,把千岛湖水底的淳安城一笔一笔画出来。故乡的每一个祠堂、寺庙、学校、政府建筑,每一块空地、每一条沟渠、每一条街和巷弄,以及街上的每一户人家和店铺——哪一家比邻哪一家,哪一家的主人姓谁名谁、店铺什么名号,巨细靡遗,一点不漏。余年春找出零落四方的乡亲老人,一个一个询问,一件一件比对,然后用工笔,像市政府工务部门的官方街道图一样,细细地还原了被夺走的故乡风貌。
           打开在我眼前的,是一幅滚动条,淳安古城的「清明上河图」,我第一次,看见属于美君的新安江画像。
           面对着这张不可思议的图,我问,「您知道美君的家在哪里吗?」
          「知道,」余年春说,「上直街九十六号。」
           他弯腰,把上直街九十六号指给我看;真的,如美君所说,就在新安江畔。
          「不会错吧?」我问。
          「绝不会错,」老人十分笃定地说,「你看,美君的父亲叫『应芳苟』,这图上写着喽。」
           弯下腰细看,上直街九十六号的那一格,果真写着「应芳苟」三个字。
          「那么,」我沉思着,「美君在一九四九年离开的城门,有两个石狮子守着的那座城门,走向杭州,然后从此回不了头的,会是哪一个城门呢?」
          「在这里。」老人用手指在画上标出城门的位置。
            三米长的滚动条,张开在一张狭窄的木床上,窗外的光,因为窗子老旧,也只能透进来一点点。在这局促而简陋的房间里,连一张书桌都没有,他显然得跪在地上作画。余年春一笔、一笔,画出了全世界没有人在乎,只有他和美君这一代人魂萦梦系的水底故乡。
            回到千岛湖畔的饭店,我开始看那水底淳安的录像带。
            当地政府为了观光的需要,派了摄影队潜入几十公尺深的湖底,在古城沉没四十年之后,去看看水草中闭着历史的眼、沉睡的淳安。
            湖底深处,一片地心的漆黑;摄影队的灯,在无边无际的幽暗中,像一只太小的手电筒,只能照亮小小一圈。郁郁的水藻微颤,一座老屋的一角隐约浮现,精琢的雕花,厚重的实木——这,会是美君当年天涯漂泊、如今至死不渝的雕梁画栋吗?
            缓慢的光,没照到城门口那对石头狮子,但是我总算知道了:他们仍在原来的位置,美君一九四九年冬天回头一瞥的地方。

            
            余年春老人也曾上过中央电视台的新闻。
    http://www.cztv.com/s/2012/sxgctm/folder9612/2012/04/2012-04-233340312.htm
           从老人家说“一定要把它画出来。不要让这个古城沉下去,不要沉在水里淹没掉,让子孙后代知道,特别是让我们淳安县移民的人知道。”,可以体味到这位新安江人对于曾经的美好家园的深深眷恋;
           从老人家的一句“复印还要钞票,我根本吃不消。”,可以想见其生活的清苦;
           从老人家说“习惯了就满意了”,可以感受到这位耄耋老者的开朗与豁达;
           从老人感叹“我的心愿还没有了结,水下还有三个镇,岗口镇、茶园镇、威坪镇要画出来是很好的,因为年纪大了,画不成啦。”可以感受到这位老新安江移民心中的那份“不甘”和倔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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